世外桃园

贵州省铜仁市松桃苗族自治县乌罗镇桃花园村的真得应当算是“世外桃园”。

     说“世外”是因为交通太不方便。虽然桃花园村距县城只有七十里路，但有一道道奇峻的山岭隔着，坐着驴车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要走一天一夜才能走到乡里，然后再坐上公共汽车去县城。

说“桃园”是因为满山遍野的野桃树。每年的三四月份，密密匝匝、漫山遍野的桃花便把四面的山织成四面粉色的锦屏，就连山庄顶上的一方天空也被映得红灿灿的。

桃花源村四周层峦迭嶂、绿岭逶迤，古木参天、枯藤倒挂、鸟语花香，原始森林遮天闭日。河水清洌，游鱼如织，且水流平缓，众多的清潭绿塘成了理想的天然游泳池。两岸古树横空，虬根裸露，奇枝异态，宛如盆景。苍岩林立，溶洞幽深，沙洲密布，平沙如血。从梵净山原始森林流出的山溪从陡壁峭岩上直泄而下，飞珠溅玉，甚为壮观。

桃花园村说穷不穷，说富不富。

一共五六十户人家，三百多口人，倒有三百多亩好水地。每年打下的粮食都吃不完，还有山上又甜又脆的野桃子，怎么着也不会饿肚子。

但桃花园村没有汽车能走的路。所以无论产出什么好东西，都是运不出大山的，只好就放在山里。余粮放陈了，便做了酒，喂了牲口；野桃子熟透了，就落在地上，烂在地上。

山里人几乎从不出山，山里也几乎从不进外人，就这样一世一世的守着，过着“世外桃园”的生活。

八十年代末的一个春天，村里来了一辆马车。一个穿着老干部服的老人带着四五个年轻人在山脚下卸下几十只蜂箱，搭起一座帐篷。

  然后年轻人赶着马车走了，老人留了下来。

村里人先是好奇，然后就淡然了。

老人只在村外帐篷里住着，很少进村。除了养蜂，就是在山林里独自扛枪打猎。

漫山的桃树养活了许多松鼠、野兔、猴子、山猪。冬天的时候，它们找不到吃的，便下山来祸害庄稼。老人打猎对桃花园村的人来说，并不是坏事。

　    　　　　　　　　二

    老秦家是桃花园村里唯一一家不姓姚的主家。老秦二十年前带着老婆和两个孩子逃荒投奔嫁到这里的姑姑。村长看他可怜，把十亩长草都困难的河滩地分给了他。老李家靠着两口子的四只手，硬是把河滩地给整成了庄稼地，终于在桃花园村立住了脚。

老秦因为要给孙子买蜂蜜认识了老人，老人姓晋。

老晋说蜂蜜不要钱，满满的给老李舀了一大瓷缸。“我养蜂不是为了赚钱。”

“不赚钱你养啥蜂？”

老晋告诉老秦，他是退休干部，老伴几年前没了，自己也厌倦了城市的喧嚣和污染。因为以前来过桃花园村，早就喜欢上了这里，所以一退休就让儿子送过来在桃花园村养蜂打猎。

老秦和老晋年龄相仿，有共同的爱好――抽烟、侃大山、打猎。老晋想的事，老秦都明白；老秦说的事，老晋都赞同。两个人成了“知已”。

老晋想在村里头租所房子长期住下，村干部死活不让。

“外姓人，不了解。村里丢了东西没法说。”

“丢了东西我负责赔。我不也是外姓人么？他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出门在外不容易。”老秦拍着胸脯为老晋打保票。

“你知道他？”

“我知道。”

村干部终于答应了。

老秦给老晋找了口窑洞，这个窑洞冬暖夏凉，是个不错的住处。住进窑洞后，老晋把蜂箱也搬到了窑口，村里人要喝蜂蜜随便打，不要钱。

老晋不会做饭，一日三餐都吃在老秦家。老晋要给钱，老秦不要。“咱农村最不缺的就是粮食，多一个人吃饭吃不穷。”

老秦实在过意不去，就让儿子在来看自己的时候，给老晋的孙子稍一些文具、书籍和衣服。

桃花园村是个好地方，老晋真有点儿乐不思蜀，一住下就再没有回去，连过年都是在老秦家过。

这一住就是八年。

 　   　　　　　三

 第九年的年初，腊月里大雪封山。

西北风摇撼着群山，嘶吼了三天三夜，漫天的梨花漫天的棉。

大雪过后，桃花园村被掩蔽在一片茫茫银毯之下。

雪停的这天早上，老晋没来老秦家吃早饭。老秦不放心，穿上羊皮袄去看望老晋。刚走到家门口就听见老晋在屋里边直哼哼。老秦推门进去，见老晋捂着肚子蜷在被子里，脸色苍白。火炕已经凉透了，但老晋却是一头一头的汗。

老秦急忙把老晋背到自己家，一边给老晋灌了一杯热水。一边赶紧让儿子把三轮车轮子缠了铁链。

村长见老秦要开车送老晋去乡里，担心道：“去山外的路又陡又窄又颠，好天气开车还要十二分的小心。这天你敢让儿子开三轮？”

“我看老秦病的不轻，赶驴车半夜才能到乡里。不用三轮车哪儿行？这是救命啊。”

三轮车开了七个小时，总算安全把老晋送到乡医院。医生诊断是急性胰腺炎，已经出血了，再晚三四个钟头可能就保不住命了。

老晋转到县城医院住院，在医院住了一个月后又回到桃花园村。他拿出一万块要感谢老秦。

老秦说：“我没把你当自家人，你也别见外。”

老晋：“这一万块对我算不了什么，可你家不宽裕啊。”

“其实俺山里头都是宝，光这些桃树上结的桃子运出去就是钱。可山里头的路又窄又破，走不了大车。就是小轿车要开进来也得冒着掉到山底下的风险。要是有条路，桃花园村的人肯定比你们城里人都要富。”

老晋听了，再没说话，沉思半晌。

　　  　　　　　　　　四

这一年，老晋回家回得很勤。

后来，有整整三个月没有来桃花园村。

没了老晋的日子，老秦总感觉空空荡荡，生活少了很多乐趣。 

这年国庆刚过，一辆马车拉着老晋来到桃花园村，老秦非常高兴，又张罗老伴做饭，又张罗儿子摆酒，象个小孩儿。

老晋的儿子告诉老秦，父亲已经五天没有吃东西了。

但老晋见了老秦，却吃得很多。

他喝了三碗稀饭，吃了一个馒头，三张剪饼。还有满满一大碗烩菜。把老秦都看傻了。

老晋告诉他，自己得了胰腺癌，是晚期。上次在县医院里住院的时候就查到了。

老秦懵了，老晋却看得十分淡然：“老哥，我时间不多了，能见一面是一面。陪我出山行不行？”

老秦陪着老晋走完了人生最后一程。

为老晋办完后事之后，老秦回到山里。

相处九年，好的象一个人的挚友就这样不在了。

九年缘份，转眼便成了一场梦。

老秦接受不了。

他常常独自跑到老唐住过的窑洞里静坐一会儿，看看那些已经无人照看的蜂箱。 

一个月后，老晋的大小子来桃花园村看老秦。

老秦十分高兴，留老晋的大小子吃了饭。大小子说，父亲跟自己提过，一定要给老秦留样东西做纪念，上次办丧事匆忙，没有来得及给老秦稍上。

大小子交给老秦一个黑提包，匆匆而去。

老秦送走了大小子，打开提包想看看老晋给自己留了什么纪念品。却发现提包里全是一沓沓没拆纸封的百元大钞。一杳一百张，一共六十沓。

六十万元，那是老秦全家一辈子也攒不下的数额。

老秦想，一定是老晋临终前嘱咐儿子要知恩图报，报答他家九年的照顾，九年的相处。

但老秦把老晋当成自家人，从来没有想要他的回报。

他让儿子开上小三轮把钱送回去。

“你要是送不回去钱，你就别回来。”

三天后儿子回来了，说老晋家大小子没有推脱就收下了。

儿子还说：“晋伯伯的三个儿子都是大老板哩，开着好几个矿，好几个厂。六十万算什么，你把钱还回去，人家不一定领这个情。”

“我们老一辈的事，不用你管。老晋的人情我知道，我的人情老晋知道。这就够了。”

　　  　　　　　　　　五

半个月后，老晋家大小子又来到了桃花园村。

老晋家大小子说：“叔，和你商量个事。”

“你讲。”

“上次给您六十万，是我们三兄弟自作主张。其实我爸临终留下的话，是让我们三兄弟出钱把桃花园村出山的路修好了。”

老秦嘴里的旱烟袋差一点儿掉在地上：“你说要出钱修路？”

“你说咋样？”

“我听说这二十来公里的山路，就是修条石子路也得两百多万哩。”

“叔，本来我们没打算按爸的话修路，只打算给您六十万略表心意。但您分文不收，让大兄弟把钱全部送回来，我们再舍不得钱就说不过去了。我们三兄弟商量好了，准备投三百万，再和县、市里争取一下财政支持，总共投入四百万。修一条水泥公路。”

“那敢情好。但我多一句嘴，你别在意。”

“叔，你说吧。就当我是你大侄儿，有啥说啥。”

“你们哥三儿开矿、办厂都不在桃花园村，老晋为啥让你们花这来多钱？”

“不为啥。我爸说了，就凭您老哥俩儿的情意，这钱花得值！”

“还是老晋知道咱。”老秦心里热乎乎的。

一年后，桃花园村通往山外的水泥路终于修好了。按老秦的建议，也是老晋的遗愿，这条路被命名为“秦晋路”。

桃花园村还是桃园，但再也不是“世外”桃园了。

这个通向新世界的桃园，将更美丽，更富足。

作者：张军